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时，我总会想起老槐树下的石板凳。那时母亲总爱坐在那里择菜，竹篮里青翠的青菜和成串的紫茄子堆成小山，阳光透过她鬓角的白发在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父亲蹲在树荫下修锄头，铁锤敲打铁锹的声响和蝉鸣此起彼伏，惊起几只斑鸠扑棱棱飞向天空。

记得那年夏天我发高烧，母亲整夜守在床边。月光透过窗棂在墙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格子，她每隔半小时就用浸过井水的毛巾敷在我额头。凌晨三点我忽然惊醒，发现母亲蜷缩在床边睡着了，手里还攥着半块发硬的馒头。她眼下的青黑像两片枯黄的梧桐叶，鬓角沾着几根散落的头发。我伸手轻轻碰她手背，才发现她掌心被热水烫得通红，原来整夜都在给我熬药。

去年冬天期末考试失利，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。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，母亲端着姜汤轻轻推开门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。"你爸在工地摔断了手，医生说需要静养三个月。"她把汤碗放在书桌上，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——父亲正试图从门缝里塞进一摞工程图纸，被门框绊了个趔趄。

前年秋天我背着行李箱准备离家上学，母亲在院门口反复检查我的行李。她突然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，层层剥开竟是晒干的桂花糖。"你小时候咳嗽，老中医说这能润肺。"糖块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，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，她也是这样把晒干的橘皮塞进我书包，说能治感冒。

前些日子回乡，发现老槐树被砍伐后种了株银杏。父亲拄着拐杖站在新栽的树苗前，手掌上的疤痕像干涸的河床。"工地事故后我总做噩梦，梦见你小时候掉进水塘。"他摩挲着树干上的刻痕，那里歪歪扭扭写着"囡囡平安"，是我五岁时用铅笔画的。母亲正在厨房熬中药，砂锅里的药香混着银杏叶的苦涩，在暮色中氤氲成模糊的剪影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们围坐在新砌的石桌旁。父亲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个牛皮信封，里面是泛黄的信纸，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："囡囡高考那天，妈在槐树下择菜，突然听见你说要报考医学院。当时眼泪就掉在青菜上，原来最苦的菜也会开花。"母亲的眼角泛起细纹，却笑得比窗外的晚霞还亮。

月光漫过窗台时，我看见父亲悄悄把药罐塞进我行李箱夹层。砂锅里的药汤咕嘟作响，蒸腾的热气里，那些被岁月揉皱的往事正在重新舒展。老槐树虽然不在了，但那些扎在掌心的老茧、晒干的药草和桂花糖，永远会在记忆里抽枝发芽，长成遮天蔽日的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