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乡在皖南山区,那里有一片被群山环抱的梯田。春天的时候,整座山都像被绿色染过一样,油菜花在田埂上金灿灿地铺开,蜜蜂在花丛里穿梭,像跳着圆舞曲的小精灵。我最爱跟着奶奶去浇菜园,她总说:"看这水珠落在菜叶上,就像给它们穿上了小铠甲。"这时候阳光透过竹帘洒在奶奶银白的发丝上,我忽然觉得那些弯腰劳作的背影特别美。
夏天的夜晚,整个村庄都泡在蝉鸣里。村口的老槐树下支着竹床,大人们摇着蒲扇讲牛郎织女的故事,孩子们就躺在竹席上数星星。记得去年七夕,我偷偷把新摘的萤火虫装进玻璃瓶,结果第二天早上发现它们都飞走了,妈妈笑着说:"星星都来接它们去银河了。"现在每当我抬头看星空,总觉得那些闪烁的光点里藏着许多小秘密。
秋收时节的晒谷场最热闹。金黄的稻谷铺成一片大地毯,连空气里都飘着稻花香。隔壁王爷爷家的黄牛"哞哞"叫着拉动石磨,把新米磨成香喷喷的米浆。我总爱蹲在磨盘边,看汗水从爷爷的鬓角滑落,混着稻谷的清香在秋风中飘散。今年秋收时,村里装上了电动脱粒机,但老人们还是习惯把部分粮食用石磨加工,他们说石磨转出来的米更有营养。
冬天的雪最厚的时候,整个梯田都盖上雪被子。我裹着棉袄在田埂上踩雪,咯吱咯吱的声音像在唱歌。村小学的教室里,老师会带我们画雪景,画完就带去村口的老井边看冰柱子。记得去年冬至,大人们用竹竿挑着火把绕田埂走,说是"照田虫",希望来年五谷丰登。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庞上,像撒了一层金粉。
去年春天,村里建起了第一条水泥路。以前下雨天,我们得踩着泥泞的山路上学,现在自行车铃铛声在崭新的路面上叮当作响。但老人们还是喜欢坐在老槐树下聊旧时光,他们说:"路修好了,山里的东西还是该用老方法。"上个月,学校组织春游,我们坐在大巴车上回望家乡,梯田像绿色绸带缠绕在山腰,突然明白为什么奶奶总说:"变化是好的,但根不能忘。"
现在我的书包里总装着两支铅笔,一支是自动铅笔,一支是奶奶用旧毛线改的木头铅笔。每当自动铅笔芯断了,我就用木头铅笔写作业,因为这样能闻到淡淡的松木香。妈妈说这是传承,就像村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,虽然枝干被雷劈过,但每年春天依然会抽出新芽。
前些天回乡,发现村小学的围墙贴上了彩绘。孩子们用粉笔在墙上画了彩虹桥、机器人,还有我们小时候用竹竿搭的"秘密基地"。校长说这是新来的美术老师带的创意课,但最让我惊喜的是,老槐树下新增了块木牌,上面刻着"时光驿站",旁边摆着老式石磨和竹编斗笠。
傍晚时分,我又坐在老槐树下写作业。晚霞把梯田染成橘红色,远处传来新安装的广播站播放的戏曲声。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:"小囡,来帮我按按这石磨的转轴。"转头看见正在维护石磨的王爷爷,他鬓角的白发在夕阳下闪闪发亮。我接过他递来的竹扫帚,把磨盘边积的灰扫干净,忽然觉得这些老物件就像家乡的年轮,一圈圈记录着时光的温度。
回家的路上,我特意绕道去村口的老井边。井栏上还留着小时候刻的"小石头",井水依然清甜。摸着井壁上青苔,忽然想起语文老师说过:"家乡是刻在生命里的密码。"现在我终于懂了,那些石磨转出的米香,晒谷场上的稻花香,还有老槐树下的蝉鸣,都是密码里的特殊字符。
走到村小学门口,看见几个孩子正用粉笔在墙上画春天。新绘的彩虹桥下,歪歪扭扭写着"欢迎新同学"。我悄悄在旁边添了行小字:"欢迎回家"。转身时,夕阳正好落在石磨上,那些凹凸的纹路仿佛在轻轻微笑。或许家乡就像这石磨,外表或许会生出包浆,但只要用心打磨,就能听见时光流淌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