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,蝉鸣声像被晒化的糖浆般黏稠地裹在梧桐树梢。我攥着书包带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,看着被烈日晒得发白的柏油马路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"哎哟"一声闷响。转身望去,只见校门口的杂货铺门口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,他正试图扶起被太阳晒得脱了线的藤编购物篮,篮子里滚出几颗水果糖,在滚烫的地面弹跳着。
我蹲下身时闻到了老人衣襟上浓烈的艾草香,这味道让我想起外婆总是晒在竹匾里的草药包。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正死死抠住竹篮的提手,青筋凸起的手背像干枯的树枝。我注意到他脚边散落着几枚五角硬币,还有半截磨得发亮的铁皮烟盒,烟盒上印着"大前门"三个字。
"爷爷,我帮您。"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。校门口的杂货铺老板王叔正拎着保温杯往这边走,他看见我们立刻放下杯子冲过来,"张伯您别动,我这就去叫救护车。"王叔的圆脸涨得通红,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。老人摆摆手,用缺了口的搪瓷缸接住我递过去的矿泉水,塑料瓶盖在老人布满裂口的手掌里打滑,水珠顺着皱纹流进他花白的鬓角。
杂货铺的冰柜发出嗡嗡的运转声,王叔从柜台底下翻出血压计时,我发现老人胸前的钥匙串上挂着褪色的中国结,结绳上系着两枚铜钱。当血压计的数字跳到170/100时,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,他颤巍巍地从布袋里掏出个蓝布包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红纸包,每个包上都用毛笔写着"福"字。
"这是今早收的快递,"老人说话时喉结剧烈滚动,"我儿子在深圳做物流,说这批货赶着七夕节..."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,我这才注意到老人后颈的皮肤正在泛红,像被烈日晒伤的番茄表皮。王叔箭步上前扶住老人,保温杯里的枸杞茶洒在老人洗得发白的唐装上,在滚烫的地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迹。
救护车的蓝光刺破暮色时,老人坚持要自己走回家。我们搀扶着他穿过三个红绿灯,他忽然停下脚步,指着路边的梧桐树说:"这棵树啊,是我和儿子小时候..."话没说完就栽倒在路边的槐树下。急救人员剪开他紧攥的钥匙串时,铜钱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,其中一枚刻着"长命百岁"。
后来我才知道,老人每天推着杂货车收发快递,用卖废品的钱给儿子汇生活费。那个七夕节,他本打算给儿子送亲手做的艾草香囊,结果在分拣快递时被铁皮纸箱划伤了手。那天晚上,他蜷缩在杂货铺的竹椅上,用布满裂口的手指给儿子发消息:"快递已签收,香囊下周寄。"
现在每次经过校门口的杂货铺,我总会放慢脚步。王叔把原来的杂货铺改成了小型的社区驿站,门口永远摆着个装着凉茶的水壶。去年冬天我送外卖时,看见老人坐在驿站门口的藤椅上,膝盖上摊着本泛黄的《中医穴位图》,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,在他银白的鬓角洒下细碎的金粉。
那天风很冷,我停下电动车,从保温箱里取出温热的豆浆。老人接过纸杯时,我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戴着枚顶针戒指,戒指内圈刻着"父"字。他仰头喝完豆浆,突然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红纸包,每个包上都用毛笔写着"福"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