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斜斜地洒进厨房，我踮着脚尖站在料理台前，望着玻璃罐里新采的桂花。金灿灿的碎瓣在清水中沉浮，像极了外婆布满皱纹的手掌里捧着的秋日馈赠。这罐桂花是上周跟着镇上的阿婆去后山采的，她教我辨认哪种桂花的香气最清冽："要选那种带着晨露的，花瓣薄得能透光，这样的桂花糕才不会发苦。"

料理台上的糯米粉已经铺成雪色山丘，我学着外婆的样子将桂花蜜缓缓浇入。琥珀色的糖浆在花瓣间蜿蜒流淌，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，也是这样站在同样的位置，看外婆用布满茧子的手将糯米粉和成团。那时她总说："做桂花糕要心静，就像采茶要等雨后初晴。"此刻我握着刮刀的手微微发颤，糯米粉扑簌簌落在围裙上，恍惚间又看见她教我揉面的样子——要像对待婴儿般轻柔，掌心温度要暖，手腕要稳。

发酵是桂花糕最关键的工序。我学着将和好的面团用棉布裹紧，放在飘窗边的小竹匾里。晨雾未散时，我总爱趴在窗台上数对面屋檐上的雨滴，直到暮色四合。面团渐渐鼓起圆顶，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。有次忘记查看，结果面团发了过头，酸涩的气味引来了整栋楼的猫咪。这次我特意准备了两块备用面团，却依然在蒸制时手忙脚乱——水汽朦胧了玻璃盖，我慌乱中打翻了竹蒸笼，糯米浆溅得到处都是。

最惊险的当属过筛环节。外婆的铜筛子传承了三代人，筛眼细密得能漏过米粒。我手执新买的细纱网，却怎么也筛不出均匀的粉末。桂花蜜在筛网上凝成黏腻的糖块，糯米粉像倔强的棉絮般结成团。直到阿婆拄着拐杖走过来，她布满老年斑的手覆住我的："筛粉要像筛月光，手腕要转，心要静。"她示范着用筛子画圈，细粉如金雨般飘落，连角落的桂花碎都成了点缀。

蒸笼冒出的白雾模糊了眼镜，我数着外婆教的"三起三落"口诀。当第一块桂花糕从蒸笼里取出时，琥珀色的糕体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咬开温热的糕团，桂花香裹着蜜糖在齿间绽放，恍惚间又回到童年，外婆用桂花糕哄我入睡的夜晚。她总说："这糕里包着秋天的阳光，冬天的暖意，还有春天未说完的故事。"

暮色渐浓时，我端着桂花糕去敲开邻居陈奶奶的家门。她颤巍巍地捧起糕团，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："这桂花...是后山那棵老桂树结的吧？"原来她年轻时也常来帮外婆采桂花，我们三人围坐在灶台边，听外婆讲桂花树从战火中幸存下来的故事。如今老树已亭亭如盖，树下的石臼里还残留着当年的桂花香。

月光爬上料理台时，我望着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出神。糕体上凝结的水珠折射着银辉，像无数细小的星辰。忽然明白，这传承千年的食物里，不仅藏着匠人的手艺，更封存着时光的温度。那些在揉面时消散的焦灼，在筛粉时领悟的从容，在蒸制时体会的耐心，最终都化作糕体里绵密的孔隙，盛满了人间烟火与岁月静好。

窗外的桂花树沙沙作响，我知道明年的秋天，这里又会飘起金色的雨。而此刻，我轻轻将剩下的桂花糕分成两半，一半留给陈奶奶，一半装进玻璃罐——等下一个采桂花的时节，再续写这传承的故事。